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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卫东:年的味道

2019-02-21 10:24:10 作者:admin

今日与友人在微信聊天,我说过了元宵节,这年算是过完了。她却说不认同。因为没有年的味道,仿佛就没有过过年一样。朋友长期在深圳生活,因为工作关系,近几年很少回老家过年,深圳过年,大概跟广州一样吧,就是街上车少了许多。而且,在深圳没有亲戚,少了七大姑八大姨的热闹,除了去逛一下街,确实是少了在乡下过年的乐趣。

然而乡下就有年的味道吗?我几乎每年都要回老家过年的。然而,年的味道也是越来越少,与我记忆中的年,相差得越来越多。对于我们来说,年到底是些什么味道?

今年是猪年,年的味道,我们就从猪开始讲吧。在我的印象中,大概每年开春的时候,家家户户都会养上一头小黑猪,在没有钱存在银行的日子,这头猪就象一个储蓄所,每天淘米的水,刷锅的水,挑剩的菜叶随意丢弃都是可惜了,便全储在桶里,喂了猪。那时候一头猪从猪仔到肥猪,大概就要一年的时候。一家人日复一日的喂养,便指着过年的时候,将猪杀了,卖一部分,给孩子们添做些新衣,挣点学费,留一部分,做成香肠、腊肉、卤味。过去的日子,一年大概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顿丰盛的肉,猪可是一家人的宝贝。

杀猪是件隆重的事情,年关将至,早上四五点钟的时候,事先约好邻家几个大汉,将猪牢牢地摁在长条凳上。长辈还要放上一卦爆竹为猪送行。将猪杀完,切一块上好的肉去祭神,然后将猪内脏分门别类,爆炒、汆汤,再将舅舅、姨妈,叔婶请过来,热热闹闹地吃个杀猪饭。灌香肠、制腊肉、做卤味,这年就开始了。

母亲便开始准备各种过年小吃。将瓜子精挑细选,放上五香八角,适量的盐,煮熟晒干,封存,等到过年的时候再拿出来给客人用。结麻糕、米糕、炒花生、炒番薯,还有油炸各种小吃,全部纯天然,零污染,全手工。年味,就这样慢慢来了。

在老家,几乎每村的祠堂前都有一个大池塘,我们叫“太塘”。乡下人不讲究,平时洗澡洗衣,浇园灌溉,用的都是太塘的水。太塘还有一个重要任务,就是养鱼。鱼在塘里,平时也没人照看,吃些水草,一年长得也挺肥的。年关将至,村长便召集村上男丁,用轮胎、用大木盆,用门板,做些简单的木筏子,到太塘去打鱼。然后将鱼按每家每户人头分了。大家做成腊鱼,与腊肉、腊肠等一起挂在墙上,在冬日的暖阳中闪闪发光,等待着年的到来。

年关的时候,酿酒也是一件大事,将准备好的糯米蒸了,然后倒出来冷却,洒上酒曲,然后放进大缸里发酵。父亲每年都要蒸上好几缸,好让亲戚们来拜年的时候有酒喝。

每年过年,孩子们必须要穿上新衣的。孩子的新衣是家庭的门面。虽然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差不多,但是,杀了猪,卖了肉的钱,大家都舍得给孩子做新衣服。因为孩子总是长得比较快,去年的衣服,除了旧了,大概也不合身。大人们偶尔也会做一套新衣。父亲总是会提前请好裁缝,给孩子们量好尺寸,母亲在当圩的时候,按照裁缝给的尺寸,去扯上一些布料,请裁缝带着徒弟来家里做新衣。

家里有人做事,招待是免不了的,早早晒好的腊肉腊鱼,酿好的酒,这时候便有了用场。我们那里的裁缝也会喝点酒,母亲便煎上一碗花生米,或者炒一个黄豆,蒜苗炒上腊鱼,腊肉,然后煎几块豆腐,炒上几个小菜,难得的丰盛。孩子们这时候也沾了光,不过多半不敢上桌,偷偷地夹了几块鱼肉,到一旁吃着。大人们在桌上小心地陪着,家长里短的聊着,就希望裁缝们把活做细一点,做好一点。

祭祀先祖是年前必须要去做的事情。中国人对祖先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。通过祭祀先祖,让先祖保佑儿孙满堂,平安如意。冬至是祭祀先祖的日子,我们那边叫“挂纸”。备好纸钱,香烛鞭炮,有时候还带上一块烫好的五花肉,一条肥肥的大鲤鱼,再提上一壶新出的米酒,一家人浩浩荡荡向先辈坟地走去。大家在坟前,圈圈围围把纸钱挂满,插香筛酒,燃放炮竹,跟先人们说会话,鞠躬作揖。整个仪式庄严肃穆。我们那边的坟地多半在山里,冷风吹过,野草摇曳,噼啪的炮竹声响彻山间,徒增几分凄静。“挂纸”并非只能冬至那天才可以。我们那边“冬至挂到年”,只要是年前回来了,没有立春,都是可以去祭祀的。

等到年三十,吃过早饭,一家人便开始忙碌起来。写春联,贴春联。还有一些小的,如门上贴一个“开门大吉”、厨房贴一个“厨前光彩”、猪栏牛栏也要贴上“六畜兴旺”、鸡窝贴“金鸡报喜”、楼梯贴上“步步高升”。然后开始准备年饭。那时候过年,平时不舍得吃的东西,都会拿出来吃。杀鸡炖汤是件大事。鸡也养了一年,或者二三年的老鸡也有,杀鸡也是需要先祭祀,打爆竹。然后去祠堂祭过先人。开始炖汤吧。

我们万合出产的竹蒿薯是独有的特产,与鸡炖汤简直是天下一绝。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竹蒿薯炖鸡汤,是过年的一道美味。大概年味,在我眼中,不过就是“竹蒿薯炖鸡汤”。过年有没有吃鸡或许是衡量这个年过得好的标志之一,吃完团年饭,大家互相会问,今年杀了几只鸡过年呀。大概吃得鸡越多,代表生活水平越高吧。

我曾经记得连续几年,我们一家八口人,杀四只鸡,两个人吃一只,特痛快。不管在哪里,年三十的饭是最丰盛的。各式各样的菜,最好的酒。我们发育的时候,大年三十父母还专门用瘦肉炖点鹿茸给我们吃,说吃了个子长得快,身体也非常好。等菜做齐了,一家人热热闹闹的,按长幼排好座次。大年三十的这餐饭,不是午餐,也不是晚餐,我们那边叫“团年饭”。许多人家午饭晚饭都不吃的。大年三十只吃团年饭。晚上饿了把团年饭的汤再热一下。

吃完团年饭,休息一会,就开始洗澡换新衣服。特别是孩子们,新衣服穿起来了,新鞋子穿起来了,便到邻居家里左看看,右看看,其实就是炫耀自己穿了新衣服。等到晚上,父母给压岁钱。小时候总是把压岁钱入在枕头底下枕着睡,似乎能有一个好运来。

大年初一零点前,是需要关财门。打个爆竹,把门关了。这个时候,谁也不能出去,就等着大年初一开门。那时候过年,爆竹声其实一直响着,直至大年初一的上午八九点钟才能消停一下。零点一过,家里的男丁就要一起起来开财门。父亲在开完财门后就去煮饭。我们一帮孩子,便打着手电筒,去捡爆竹。爆竹这么多,总会有漏网之鱼。我们总能捡一大堆,然后大年初一去炸泥巴,吓小狗,甚至炸牛粪,玩得可开心了,新衣服弄脏是必然的,好在大年初一大家都不许说脏话,不许打人,不许骂人,一般孩子们都平安无事。

大年初一基本上是拜年。先在祠堂团拜。先祭拜祖先,然后互相道贺。再分散一家一家去拜。孩子们提着一个袋子,跟着大人去拜年,讨“万财”。实际上就是年前做的各种小食,麻糕、米糕、糖果、番薯片这些。谁讨得越多,谁越厉害。家里的主妇这个时候谁都不小气,笑盈盈地等等孩子们上门,一把一把地往孩子袋子里塞。不过讨“万财”这种事情,是几岁的小孩子与女孩子们干的事情。我们不大不小的孩子,是要烟的。谁要是讨得一根带嘴的,那是非常荣幸了。孩子们讨烟不一定会抽,都装在兜里拿回家给父母炫耀一下。

所以,对孩子而言,最开心是过年,有吃有喝有玩。这大概也是过年的味道。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全部都是自己养的,自己种的,自己亲手做的。乡下的纯朴,在过年时候表现得淋漓尽致。而长大以后,过年,或许更多的是对亲人的思念,对团圆的渴望,还有治疗一下无望痊愈的乡愁。而现代的工业制造,食品加工,已经将以前纯手工制作过年小食的传统已经冲击得荡然无存。过年失去了仪式感,年味也渐行渐远。

所以,我们追求的年味,大概就是米泡机的那一声爆响、踩着缝纫机那达达的声音,打鱼撒网的那一声欢呼,早上杀猪的那一阵嗷叫,或许,是那声声的爆竹。这些,或许,都已经渐行渐远,消失在这繁华的都市了。年,就这样象潮水,铺天而来,盖地而去,留下我们,在这里帐然。然后,转身,扎进都市的繁华,等待着又一个轮回的年。